2014年6月17日 星期二

03 莊子與中國



03  莊子與中國



第一節    從釋迦說起
第二節    東方和西方有何區別?
第三節 為甚麼中國不屬於東方? 
 
 
 
 
    第一節  從釋迦說起
 
  釋迦的故事,從一開始就引人入勝。李察曾經以為,他代表了人的高等智慧。從來,所有的人,如果未受巨大壓力,是沒有那一種奮鬥熱忱的。但釋迦例外。他貴為王子,在城郊看見貧民無告的慘狀,竟能毅然出家,為天下蒼生,肩負責任,這一種自覺,在平凡人之中是沒有的。
 
  釋迦看穿了凡俗世界的真相,毅然捨棄豪華的皇室生活,去做一名流浪的乞丐。這種行為,也可能是當日印度思想網絡的一部份。當時的流行信仰是徹底禁慾。以為不吃不穿,靜思暝想,就能得到瞬時的領悟。飢餓是尋求真理的唯一途徑?在今日眼光看來,好像很可笑。但那是當時的思想典範。當一種流行思想,形成了典範,當所有人都這樣相信,這種網絡力量之大,便足以使一位王子離開家園。
 
  據說他和其他五名隱者,度過了嚴格自制的六年。當時,他已瘦得只剩一層皮,差不多餓死。但他忽然有所領悟,知道禁慾並不是唯一的途徑,而飢餓亦非唯一通向真理的大路。這是他打破思想網絡限制的衝破口。菩提樹下,他明白了宇宙的真相。
 
  到底他所看到的「真相」是甚麼?
 
  一個重要想法是「苦」和「苦的止息」。
 
  六根清淨,四大皆空,徹底拋棄自我的成見,達到無私的境界,就是解脫,不再痛苦。過份的愛、恨情緒,原本屬於六根的範疇。無愛無恨的平常心,就是涅盤大歡喜。
 
  問題是:如果人世是「苦」,如果生老病死都是「苦」,那麼,「苦」是那裡來的?
 
  釋迦的教訓是:因緣是「苦」的根源。生命是不由自主的,一切都由條件決定。所謂「因」 (Hetu) ,就是指有決定性的條件。而「緣」(Paccaga),是指輔助性的條件。人就是被這些條件支配,不能自己作主。
 
  據哲學學者勞思光指出,佛教三大論點中的「諸法無我」(Sabbe dhamma anatta) ,就是這個意思。釋迦強調,一切法皆因緣生。就是指一切存在都受條件決定。
 
  諸法無我,在各種存在之中,我是不由自主的。
 
  因緣是一種「集」,即一切條件集合,才是因緣。條件有兩種:一是「同時互依」的關係,例如視力和顏色,兩者互相依存,誰都不是誰的原因,但又脫離不開。另一種關係,是因果關係。例如種子是因,而樹木是果。這些關係,顯示了不自由以及束縛。
 
  但莊子的信念不同。莊子認為,人是有抉擇能力的。人不是無可奈何的。人不是不由自主的。如果從莊子角度看,生老病死不是苦,而是幸福。這是跟釋迦不同的想法。西方基督教認為,生老病死是天主的恩典,而在恩典下的生活,也同樣是幸福的。
 
  從宏觀看視人類思想的大網絡,可以看到,東方的佛學和西方的基督精神,各在光譜兩端。
 
  佛學的教訓是苦的止息。不執著,達成一種無我的無私精神。這是非常有針對性的。人的爭執、痛苦、敗亡,俱由此起。雖然,佛學中仍有大小乘的分別,當中的思想亦不盡相同。
 
  而基督精神是愛,同樣是無私的。釋迦和基督的出發點,儘有所不同,但歸結一樣。當愛意是如此厚重,以至連恨也包容了,一樣是徹底的無私境界。
 
  無私,是擺脫個體的思想眼界。
 
  但是,擺脫了個體的思想單位,還有其他的思想單位。個體之上是民族。民族之上,還有碩大的文化網絡。擺脫以個體甚至以民族為思想單位的想法,四海一家、天下一體,才是最有利的人類前瞻方向。從這一種角度,便可能看到:中國人,其實並不是東方人。中國文化,是在東西兩極的中間點。中國只是中國。但這是後話,要留待以後再說。
 
  釋迦悟道,有一個重要的思想方式:
 
  傳說,釋迦向學生講學,甚麼都不說,只是拈花微笑。眾生不知就裡,其中一位,忽然也發出微笑。於是釋迦說:「他懂了」。
 
  而達摩東渡,弟子神光求教,被達摩罵為憍氣十足。神光於是自斷一臂,以示決心。這位神光就在大痛楚之中得道了。
 
  所以,問題未必是在他們如何學習,而是他們學到了甚麼!如果一個人,忽然大澈大悟,全人改變。你問他:「到底你悟到甚麼?」他卻未必能夠解釋。語言限制,說不出就真是說不出。
 
  釋迦可能是第一位了解文字限制的人。他傳教的方式,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講究心之頓悟。數千年前,已經了解腦的運作,不止於文字一樣。在文字之外,尚有其他功能。
 
  但「悟」和理論學習,未必矛盾。否則,也不必要那許多佛經鉅著了。楞伽經上一百零八條宇宙人生大問題,或者就是利用語言文字,幫助領悟的工具。至於真正領悟,一定要運用其他工具。而這種「其他工具」,今日的人,了解左腦和右腦的分別,知道語言的限制,或容易明白些。
 
  人的腦是世間最神秘的事物。但這種神秘,也偶然有洩漏的時候。是從一個癲癇病人的腦裡漏出來的。這位病人,就是著名的俄國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他在「受蠱者」(The Possessed) 書中說:
 
  「科學和理智,自古以來,在各國的生活中扮演著次要的、附屬的角色;今後也將永遠如此。國家之運作乃是受到另一種操持支配的力量;這種力量的來源神秘而不可測;這種力量就是永遠無法滿足的追求目標的慾望.....(以上譯文,引自法國諾貝爾得獎作家紀德(A. Gide)著:「杜思妥也夫斯基」一書,彭鏡禧譯。)
 
  在人腦的大海裡,所謂「理智」,其實只是非常小的角落。更多的是未知的神秘力量。這種思想,和二千年前釋迦牟尼所提出的思想,有相似之處。問題是:這種神秘力量到底是甚麼?釋迦追求甚麼?
 
  有一個禪宗的故事:牛重要,還是車重要?很有意思。
 
  從前的車,是用牛來拉的。牛是動力,車是工具。禪師就是用這問題,啟示學生。學生立即便明白,牛是更重要的。沒有牛,車就拉不動。更好的車,都沒有用了。
 
  禪宗的方法,是右腦的。注重根本領悟,全部注意,都在牛的身上,而忽略中間的所有技術細節。
 
  西方的僧侶,和東方的和尚,有重大區別。他們的生命哲學,可能共通。但西方僧人更注意技術。中古的歐洲僧人,往往兼任學者,研究天文地理,機械物理和科學知識。而東方僧人,則注重內心修養多於一切。窮一生精力,亦不夠頌經靜坐之用。
 
  西方學者,重視車。東方僧侶,重視牛。比較容易的答案是:不是應該同樣重視嗎?但退後想想,你會發覺,更重要的問題是:為甚麼那許多大哲學家,大聖人,看不見這道理?還有甚麼奧妙在其中?
 
  或者,這問題可以換一個角度去思考的。與其探索:「牛重要,還是車重要?」,不如研究:「內重要,還是外重要?」如此,我們的腳步就走出去了,走出牛和車的範疇之外,看到另一種風景。這就是莊子之所以重要的地方。從此一種思想角度,研究東方、西方和中方的岐異點,是很有趣味的。
 
 
 
 
 
    第二節  東方和西方有何區別?
 
  想不到只是,地球上的所謂「東」「西」方,原來不是地理位置,而是人的思想取向。
 
  思想取向不同,就借用了一個地理名詞來區別。
 
  一種是西方取向,一種是東方取向。
 
  西方和東方有差別。西方是外向的,東方是內向的。當釋迦俯首低眉,向內探視,很快就找到答案,裡面是涅盤的美麗世界。外向的西方揚帆遠航。一部份人尋求真理,例如達爾文。而另一部份人尋求黃金,例如哥倫布。在真理和物質之間,外在的取向,很難得到平衡。
 
  而且,外面的世界無窮無盡。總有疲倦的一天。而「外」的界限,也來得太快,太突然。從前用帆船遠征,沒有這種感覺。地球雖然是圓的,但航海家總是覺得,可以再去多一次。相反是航天。很快,那無法踰越的鴻溝就到了。原來天是有盡頭的。天的盡頭,就是無法打破的「光速」。這一個小小的障礙,使人類被限定在固定的範圍裡。雖然,這種被困的感覺,未必所有科學家都感覺得到,他們仍是豪氣干雲。
 
  所謂「取向」,是一種行為。到底,是「誰」在取向呢?取向的主體,是誰呢?
 
  這主體,是一個人嗎?還是一個國家?一種文化?
 
  這一個主體,可以用兩個字來代表。
 
  一個是W,一個是E
 
  合起來,就是WE,就是「我們」。
 
  「我們」並不是「我」。
 
  「我們」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存在。
 
  當這一個需要取向的「我們」,開始打開眼睛,眼睛看到的範圍,就是所謂「眼界」。
 
  我們需要一種觀察的方向。我們亦知道,我們觀察的方向之中,有一種範圍。
 
  就像某一位中國皇帝那樣。他要等到亡了國,才看得到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市井小人,眼界不出乎錢銀女人。李白曾有詩:「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賭梨栗。」他無法把自己等同於長安街市中的那一群鬥雞賭狗小人物。就如同你也不會蹲在投注站門前等賽果那樣。因為,眼界不同。而眼界低的人,是永遠無法明白高眼界的。
 
  擴大眼界,先要清除污染,拒絕喧囂,把心靜下來。耶穌在曠野四十日,釋迦菩提樹下靜思六年,等到他們重新面向人世,就有了全新視野。
 
  以希臘哲學為主體的文化,屬於西方。以印度哲學為主體的文化,屬於東方。人類來到世界,到了某一種時候,就會想:到底我和世界的關係應該怎樣。所謂「世界」,包括了一切外在的事物。眼之所見,手之所觸,舌之所嚐,都是「世界」。
 
  西方文化,是外向的。希望不斷的往外邊探索。代表人是哥倫布。
 
  而印度文化,是內向的。不斷向內探尋。代表人是唐三藏。
 
  唐三藏和哥倫布,兩個人都是向西方出發。一個是陸路,另一個是海路。哥倫布得到西班牙王的資助,得以成行。唐三藏三次上表,得不到朝廷任何回覆。唐三藏是全憑一己個人力量,偷渡出關的。哥倫布追求的是物質。西班牙王應允封他當新領土的總督,並且把所找到的黃金十分之一給他。唐三藏始終都是一介貧僧,並不追求物質。
 
  哥倫布代表西方文化。唐三藏代表東方文化。地球上,兩個人同樣往西,但方向完全不同:哥倫布是往外看。而唐三藏是朝內看。東方文化是向內的。無論三藏走了多少路,他都不是往外走。他只是一步一步走進人類的內在世界,向裡邊挖掘。外在的世界,無論西域或印度如何富裕,與他無關。唐三藏的目的,是探索人的內心,而不是探索外在的地理環境。
 
  歐洲國家,曾經以神秘的海洋為最高理想。他們想到,遙遠的遠方,可能有鉅大的財富。當時的其中一種財富,並非黃金,而是非常普通的東西:胡椒。他們從沒有吃過這麼刺激惹味的食物。追求刺激的潮流,使胡椒的價值,等同黃金。
 
  遠方有些甚麼?遠方有代表財富的胡椒。
 
  東方人喜歡內向,而內在心靈裡是沒有物質財富的。
 
  很多人以為,中國人是屬於東方的。只是一種斷層以來的誤解:
 
  中國文化,既不內向,也不外向。中國人是站在中間的。四海一家,天下一體的精神,是中國文化的最主要點。
 
  中國文化是一種平行的、中間位置的文化。中國並不在東方。中國是在中間。
 
  在觀察中國之前,可以先看看阿拉伯的例子。
 
  阿拉伯是否屬於東方?就正如中國不屬於東方一樣,阿拉伯人也不屬於東方。李察從前也以為,阿拉伯人重視靈性,是屬於東方的。但這是重大錯誤。因為,阿拉伯文化,和希伯來文化同一來源。可蘭經和基督教的聖經,也基本相同。這問題,最深入的研究者是史賓格勒 (Oswald Spengler)。 可惜直到今日,美國人仍不重視他的研究。他寫了一本書,書名是「西方的末落」。單是書名,便註定了他不受歡迎。
 
  但他的觀察,異常準確。他認為,阿拉伯文化,屬於西方。阿拉伯文化的本源精神,己被淘空。新注入的堅固溶岩,來自西方。阿拉伯人本來就是西方的鄰居。波斯就是在馬其頓帝國的側鄰。所謂「中東」,其實是「近西」。
 
  阿拉伯和以色列,和美國一樣,都是屬於西方的。而中國也並不屬於東方,中國是沒有方向的,中國只是在東方和西方之間的地帶。而中國是可正可負的。     
 
  所謂「方向」,不是指南針上的方向,是文化發展的方向。這問題清楚,國際視野就清楚。方向正確,全球的戰略安排妥善。
 
  如果用一個「┼」號和一個「-」號來代表西方和東方,可能更準確一些。你會看到,許多「┼」號,擠迫在地球上的一些地區。而只有很少的「-」號,安放在印度、斯里蘭卡、、、等地。那才算是東方。
 
  這是有趣的棋局。棋子還是那幾隻,換一個維度去看,局面全變。篇幅太短,但舉一反三的人,自己會得到結論。
 
  
  
 
     第三節:為甚麼中國不屬於東方?
 
  中國不屬於東方,是從中國文化的根本性質決定的。
 
  要了解中國文化,必先了解中國所曾經受的兩次大掃除。現在的中國文化,是兩次大掃除的剩餘物。中國人被外國人覺得奇怪,不易了解,舉措好似失常,也是因為這兩次大掃除。
 
  第一次大掃除是孔子。孔子刪除了所有的中國古代文學。刪詩三千,基本上把全部古代文學刪除了。只刪餘一些以歌功頌德為主的詩句,像「十月滌場,萬壽無疆」之類。孔子同時刪除了全部的中國古代神話。子不語怪力亂神,把古人對宇宙的思考一筆勾消。
 
  這就是中國人所經歷的「斷層」。在世界文化史上,這是非常悲慘的。因為,中國人所失去的,不是部份,而是接近於全部。
 
  孔子的第一次大掃除,沒有掃掉中國。
 
  第二次大掃除是一九一九年的五四運動,也沒有掃掉中國。五四是積極的。五四的知識份子,整體上是沒有私心的。五四掃除了孔子,亦掃除了兩千年的陳腐風氣,本來極好。但五四是一個引流機。為中國文化的舊殼,引來了西方溶岩。現代中國的一切,從政治制度以至物質文化,大多數是西方物品。中國人的舊文化,幾乎只餘一個殼。但為甚麼仍說,中國人是屬於中間地帶,而不是屬於西方,更不屬於東方?
 
  中國人曾經嘗試走東方之路。唐三藏不是往西方取經,他是往東方取經。《西遊記》其實是《東遊記》。但這一條東方之路,到底不屬於中國。中國人的遠古文化,仍在穩定支持著中國人的方向。中國人,在事實上沒有進入東方冥想世界。
 
  唐三藏沒有把中國帶往東方,五四運動亦沒有把中國帶往西方。
 
  中國是可東可西,可正可負的。
 
  中國文化比較傾向右腦,與西方的左腦傾向,剛好對比。但右腦傾向,不等於東方的冥想傾向,亦有空間留給左腦。中國人似乎內向,但與冥想式的內向不同。中國哲學之「內」,是「內外」之內。而內外是一個整體,中國人並未因為「內」,而放棄了「外」。就好像「本末」一樣。本末是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是屬於「一」的。「內外」也是屬於「一」的。
 
  雖然,在斷層兩千年來,中國人似乎是內向多些,沒有像哥倫布和西方科學家那樣的大規模探索。但其實,這只是傳統儒家的知止精神。中國人並非內向,亦非外向。在很長的一個歷史斷層時間,中國人只是沒有方向。
 
  何謂「知識」?「知識」包括了人類對宇宙萬物的徹底追尋。這是二十一世紀的我們,對「知識」的暫時了解。
 
  儒家沒有這樣的想法。儒家的「知識」,僅只是「以聖人為師」的教材。而「以聖人為師」,實質上就是「以吏為師」。教材都是政治決定的。這種教材是很狹窄的,只是由漢儒因為政治需要而拼湊出來的儒家道德:就是「知止」,即是對中國人活動範圍的限制。
 
  儒家認為,人是需要「教」的。而這種「教」,是很簡單的,是很容易的。只要按照儒家祖宗傳下來的一套宗法道德觀念灌輸,就是「教」。他們以為,所謂「有教無類」很了不起。其實是很可笑的。他們只是企圖讓一切人接受儒家的思考方式,而並非探索或追尋宇宙的真相。儒家是心無宇宙,胸無大局的。
   
  斷層的中國文化,好像一大群蠕動的個體,在同一文化範圍之中生活。兩千年不滅亡,也不前進。他們的頭腦,有兩大特色。一是軌:他們遵相同的秩序軌範,以君臣父子之道相接待。二是根:老百姓都是好人,受仁義道德沾染。所謂「仁」,就是一種鬆疏而不緊密的團結精神。
 
  兩千年來,他們並不主動向外尋求知識。有一位聖人講過,「致知在格物」。子孫們花了千多年功夫,研究甚麼叫做「格物」,但始終不知道怎樣致知。
 
  斷層的中國文化,有向外或向內的取向嗎?
 
  大約沒有。儒家拒絕佛教,儒家堅持自己,沒有讓中國進入東方的冥想世界,這是儒家的積極一面。唐三藏的精神,仍是屬於古印度,而不屬於中國,也沒有佔據斷層的主導位置。
 
  西方的追求是外面的。所以喜歡測量、擴張、航海。而東方人的追求是在裡面的。釋迦誕生之前已經有的想法,就是絕食冥想。他們認為向內追求,可以得到真理。但冥想潮流,並未主導中國。
 
  中國曾經往東方走,亦曾經往西方走。但中國仍是中國,並未真的走出去。
 
  印度是屬於東方的,而中國只是屬於中方。對比起來,中國的一切,比印度都要柔和得多。中國斷層以來的儒教,主張差等關係。反映到行為之上,主要就是一種知止精神,自動限制思想在特定的範圍之中。但印度不止於差等,而是嚴格的種姓制度。從種姓制度發展出來的一種思想是:「生命、世間及萬象皆屬無常,何苦徒勞?圓滿和不圓滿無異無別,何需費心?」自從佛教傳入中國之後,中國人是非常熟悉這一類思想的。雖然,這思想的原始來源屬於更加古老的印度教。
 
  如果說中國人是內向,忽略外在世界,過份注重內心修養,則古老印度人是嚴重得多。
 
  印度小說家納拉揚(R.K.Narayan)的諷刺名句,頗能反映印度精神:「一個人若能全面觀照人情,就可以正確認識世事:凡事沒有特別的對或錯,萬象會自我平衡。」
 
  值得注視的例子是甘地。
 
  甘地是有盲點的。他並非擁有盲點,而是面對整幅盲牆。他無法扭轉頸項看另外的方向。
 
  據作家奈波爾(V.S. Naipaul)觀察,甘地在英國三年,在南非二十年,但他的作品裡,卻連一句風景描寫都沒有。其實是只有三句。他也接觸過許多人。他不會忘記那些人的名字,還有頭銜、官階。但他不會詳細描述他們。他來到南非的南開普頓,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但只有一次提到「南開普頓」這名詞。他也從不描述非洲人的生活。
 
  因為,他只對內在靈性有興趣。他從不看外在世界。筆下全是印度教的禁慾和靈性修養。外在全不報導。他是一個只會內視的人。而這就是東方文化的最大特色。只有印度才是屬於東方的。阿拉伯屬於西方。至於中國,則是不屬於任何一方的。
  
  人類文化,一者向外,一者向內,一者在西,一者在東。向外的有左腦傾向,向內的有右腦傾向。這是虛跟實的不同。
 
  西方文化是實的,東方文化是虛的。兩者各走極端,過份空虛者無所憑藉,到最後,連起碼的生存都成為問題。古老印度的悲慘經驗,不可忽視。(請注意:古老印度跟現代印度不同。)過份務實者,會因為太著重物質,而走上無法回頭的路。這是美國的危機。而最值得珍惜的是在中間的中國。因為中國文化並不屬於東方,亦不屬於西方。
 
  從較大的時間單位看,以千年為單位,中國文化目前只是屬於幼稚的嬰兒期,一切尚未開始,是早晨七八點鐘的太陽,是有希望的。又雖然,嬰兒夭折的事例,古今也太多。

  而另一個有趣的問題是:為甚麼中國是「中」國?幸運是莊子已經提供了有力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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