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6日 星期一

29 偽大宗師 譯解 真偽混合版

第六篇 真偽混合版《大宗師》譯解




29 第六篇 真偽混合版《大宗師》譯解

未能確定屬於莊子原著的作品:
《大宗師》譯解
褐色字體為可疑段落,未必是莊子原創,可能是後代的偽莊學者偽作的。


原文
分析




(可疑段落)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
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
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
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意譯)
知道甚麼是「天為」的,知道甚麼是「人為」
的,就是最高境界了。知道「天為」的,就是
天生的了。知道「人為」的,就是能夠運用他
本人所有的「知」,去研究他所不知道的「知」。
能夠長生到老,不半途死亡,就是因為「知」
的修練豐盛。
(李察分析)
(這是一種使人困惑的思想:為甚麼知識多些,就
可能長壽些?

此處表面看,是講天然和人為的區別,本來是十
分引人入勝的。但問題是,為甚麼忽然插入一句:「終
其天年而不中道夭,是知之盛也」?為甚麼擁有足
夠分量的「知」,壽命長些?本文作者,怎麼樣得到
這一個出人意料的結論?

本來,這是使人困惑的。但只要我們從典範原理
的角度一看,便十分清楚。

因為,我們今日所了解的「知」,跟本文作者心
中的「知」,是未必相同的。本文作者心中的「知」,
未必就是求知之知,而是追求長生之知。這種「知」,
比較像是一種「修練」,而這種修練的主要目的,是
想要長生不老,永遠不死,得道成仙。這種修練,
是與追求知識無關的。所以,再看下文他所描述的
「真人」,就知道,那不過是一位「修練」成功的長
壽仙人而已。

從全文看,本文作者的思路,與莊子完全不同。
而且,本文可能有多過一位的偽冒者,那是偽冒中
的偽冒。這種假中之假,偽中之偽,更加顯現了兩
種思想系統之不同。莊子是一個系統,這裡是另一
種系統。)

(可疑段落)
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
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
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


(意譯)
雖然是這樣說,但仍是有困難的。因為,「知」
是必須有來歷的。而「知」的來歷未定。怎知
道,我所謂的「天」,不是「人」呢?所謂的
「人」,又不是「天」呢?


(可疑段落)
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
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
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
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
之能登假於道者也若此。


(意譯)
必須有了真人,才有真知。甚麼叫做「真人」?
古時的真人,不會拂逆寡數,不會自居成功,
不會謀略事情。若是這樣,就是錯了,也不會
後悔,對了,也不會自得。若是這樣,登高也
不害怕,入水也不沾濕,入火也不覺得炎熱。
這一種情況,就是「知」能夠「登假」(達到
於)「道」的情況。
(李察分析)
(問題是,「知」是從那來的?

如果「知」真的是這樣好,真的是能幫助人長生
不老成仙,那麼,「知」是從那裡來的?偽莊子的答
案是:「知」是從「真人」來的。如果想要求知,就
要求真人。就好像江湖術士設局騙人,這是第一局。
有了這個前提,則以後的一切描寫,這一位「真人」
怎樣能夠飛天遁地,水火不侵,無知者就不能不信
了。而「真人」的宗教權威地位,就確立了。因為
相信此類故事,服食丹藥而死的封建皇帝,不在少
數。

而不可不察者是:這不是神話故事,是從中國文
化的基本地基處築虛造假。斷層之後,中國文化有
一個特色,虛假事物非常多。弄虛作假的壞習慣,
就是從這一處開始的。)

(李察分析)
(請留意這一種把心念化為符號排列的思維方式:

「知」能夠「登假」(達到於)「道」
===========================
「知之盛」能夠「登假」(達到於)「長生不老」)

(可疑段落)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
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
?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
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


(意譯)
古時的真人,睡覺時不造夢,睡醒時沒有憂慮。
飲食清淡,呼吸深沈。一般人的呼吸用咽喉,
但真人的呼吸卻是用腳根的。(亦有人以為,
這是丹田之氣直達腳根。)屈而不暢的人,言
語不能順利表達,好像想嘔吐。至於那些嗜欲
深的人,他的「天機」就淺薄了。


(可疑段落)
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
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
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
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
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意譯)
古時的真人,不知道喜悅生命,不知道厭惡死
亡。來的時候不會感覺欣喜,去的時候也不去
拒絕。翛翛然無拘束的來,也翛翛然無拘束的
去,不會忘記自己的開始,不會追求自己的去
向。事情來了,歡喜接受。忘記了,又好像沒
有忘記那樣。這就是不用「心」去損傷「道」,
不以人為的力量去干擾天。這就是「真人」了。


(李察分析)
(偽莊子筆下的得道高人,二千年來的形象沒有改
變。總是一個笑嘻嘻的老人家,童顏白髮,與世無
爭那樣。但是,他的基本思想是「不以心捐道」。意
思是說:人的「心」是一個系統,而天然的「道」
是另一個系統。兩個系統,不宜互相干擾。所以,
一切放棄求知,但求平安活著的想法,出發點都是
來自此處。那是把「人」與「天」看作為兩種事物:
天地並非與我並生,而萬物也不與我為一。姑不論
這是對與不對,但這就是與真莊子的天人合一想法
相反的。所以,這篇文章,也跟其餘的偽莊作品一
樣,是屬於偽莊系統的。

(有人說,這很好啊,一任自然,保持大自然的天機,
不是很符合現代的環保意識嗎?但請注意:偽莊子
的「自然」想法,跟今人的環境保護意識,不同在
那裡。環保是積極參與宇宙與生命的想法。而偽莊
子卻是反對求知,但只追求長生不老等等個人「福
氣」,把宇宙當作一個與人無關的物體。而這可不是
小事情。若是真正了解,就能知道,為甚麼中國文
化兩千年停滯不前。)

(可疑段落)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
淒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
物有宜而莫知其極。


(意譯)
若是這樣,真人的心志專一,容貌寂寥,前額
寬闊。不快樂的時候像秋天,溫藹的時候象春
天。喜怒哀樂與四時相通,與萬物相宜,但不
知道他的究竟。


(可疑段落) 
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
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
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
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
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
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
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意譯)
所以,聖人用兵的時候,滅了國,但不失人心。
他的好處千秋萬代,但不是為了愛人才這樣
做。所以,喜樂通於物,就不是聖人。有所親
愛,就不是仁。需要審察時勢,就不是賢人,
彼此利害不能相通,就不是君子,為了名譽而
迷失自己,就不是士,犧牲自己而不能保持真,
就不是役使人。像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
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都是為了他人的
勞役而勞役,為了他人的安適而安適,而不是
為了自己本身的安適。
(李察分析)
(此段文字,可謂「偽中之偽」。《大宗師》一文,
本來己非莊子原著。是某一位偽莊子的手筆。但這
裡是另一位偽莊子的手筆。因為,兩位偽莊子的思
路,是不同的。上文原來說的是「真人」,文意是一
貫的,是相通的。此處忽然來了一位「聖人」,另下
指示,卻仍是假莊子之名行之。這是中國文化最可
悲哀的荒謬處。)
(李察分析)
(從語氣看,這位「偽偽莊子」,似乎是偽莊子的上
司,或編輯。他看了人家的文章不順眼,就拿起筆
來加添。果如是,則李察的猜想,以為這是西漢時
期某種陰謀集團的所為,似乎是有可能的。)
(據成玄英:狐不偕是堯時賢人,不接受堯的禪讓,
投河而死。務光是夏時人,湯讓天下給他,他不接
受,負石自沈於廬水。紀他、申徒狄皆湯時逸人。
紀他聞湯以天下讓給務光,恐怕會牽連到自己,遂
率弟子投入窾水而死。申徒狄聞之,也去踣河而死。
以上故事,只是傳說,未知是否真有其事。至於伯
夷、叔齊二人,則是反對周朝統治的反對者。伯夷
寫有一首被孔子刪掉的詩,名為「采薇歌」,保存在
《史記》裡,那是他拒絕接受周朝文化,上山采薇
為食,餓死之前寫的:「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
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
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據注疏莊子
的成玄英云,此數人俱是「矯情偽行,亢志立名」。
實在是非常嚴厲的指責。相信,偽偽莊子就是這樣
指責他們。
但問題是,這幾位「矯情者」的故事是否真實,姑
且可以不論。伯夷叔齊,則確實是反對周朝統治的
英雄。他們代表了中國文化的基本方向,是與孔子
不同的方向。他們是從文化上看到,周朝的措施,
是割斷了「神農虞夏」以來的傳承的。而周朝則是
「以暴易暴」。)

(李察分析)
(這位「偽偽莊子」的理論,值得注視。到底,他
是為甚麼反對伯夷叔齊他們?所謂「役人之役」,大
約就是「做他人之事,而非自己之事」,或是「為他
人做事,而非為自己做事」。這句話,雖然使我們想
起了孫中山所服膺的一句:「非以役人,乃役於人。」
那是完全相反的兩種態度。孫中山以服務為人生目
的。但偽偽莊子相反。孫中山跟偽偽莊子的時空不
同,未必可以對比,但我們可以想:為甚麼偽偽莊
子要這樣強調一種自私的為自己的精神?他強調的
「君子」是利害相通,有利可圖的。他最反對「名」,
其實不是反對「名」,而是反對「德」。本來,在偽
莊子的筆下,德就是求名。從《人間世》和《德充
符》中俱可以見到,他認為:宣揚道德,等於求名。
或者他認為,世界上是根本沒有「德」這回事的。
一切都是求名而已。這一點,是不是偽偽莊子也完
全同意呢?可以相信,這兩位作偽者,雖然是兩個
人,但兩人的想法相同。他們很可能是屬於同一個
思想系統的。)

(可疑段落)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
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
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
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
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
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


(意譯)
古代的真人,
神態是高大巍峨的,是沒有缺點的。
好像是不足,其實是不可以再承受添加了。
他包容(與乎),梭角突出,但不會堅執。
他開闊(張乎),但不浮誇。
他舒暢(邴乎),好像很歡喜。
他行動(崔乎),其實是不得已。 
他充實(滀乎),引人入勝。
他包容(與乎),使人依歸。
他嚴厲(厲乎),與世人一樣。
他豪邁(謷乎),未可限制。
他收歛(連乎),好像封閉。
他隨和(悗乎),好像忘記了說話。
(李察分析)
(俞樾云,義字下是「我」部,即古之峨字。而朋
字即是崩字。)
(李察分析)
(這裡,偽莊子找來了十個罕用的形容詞,來堆砌
他心目中的「真人」。但問題是,無論形容詞多麼罕
見、怪僻,也不能使他從一個二流作家變成一流的。
更不可能使一個吹牛作偽的人,變為神仙。這一段
文字,並無美感與趣味之可言。)

(可疑段落) 
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
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
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
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
勤行者也。


(意譯)
以「刑」為本體,以「禮」為羽翼,以「知」
為時務,以「德」為奉行。
所謂「以刑為體」,就是執行刑法順滑。
所謂「以禮為翼」,就能在世上推行。
所謂「以知為時」,就是審察時勢,到了   
「不得已」的地步,就可以做。
所謂「以德為循」,就好比(那沒有足的兀者,)
跟有足的人一起上了山,旁觀者還以為他是自
己在行走呢。
(李察分析)
(這幾句話,又是明顯的不是原來的偽莊子作品,
而是偽偽莊子的作品。所謂「刑」、「禮」等思想,
明顯是屬於法家。其實,這一小段文字的作者,更
像一個衙門裡的大官,多於一個哲學家。而後文更
加有破綻。到底是「誰」跟一個有足的人去上山呢?
只能猜想是《德充符》中的兀者。或者是這一位偽
偽莊子下筆太興奮,他以為「真人」就是他創作的
兀者,而兀者就是他的「真人」,在不知不覺中,忘
記了交待。

但更嚴重的問題是,偽偽莊子心中的「禮」,跟《人
間世》中的顏回所提到的「內直外曲」,以假面目示
人的意旨是一樣的。

至於「不得已」,亦是從《人間世》、《德充符》中的
「無奈」「不得已」思想的延伸。
偽偽莊子是跟偽莊子雖非同一人,但必定屬於同一
個思想系統,這也是一點線索。 )

(李察分析)
(從偽莊子的系統看,他是不相信「德」的。他以
為,世人之所以提倡「德」,都是好名。並非真的自
己去實踐「德」。所以,這裡也是說:「以德為循」,
不是他自己真的去實踐德,不是他自己去上山,而
是跟有足的人一起,人家誤會他上了山而已。) 

(可疑段落)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
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
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
真人。


(意譯)
所以,他喜歡的是一。他不喜歡的也是一。
因為,一就是一,不一也是一。一是順從於天,
不一就是順從於人。天與人並不互相爭勝,這
就是真人。
(李察分析)
(此處即前《人間世》中的「內直外曲」思想。只
是,《人間世》中所提及的「與天為徒」「與人為徒」,
更加庸俗淺白些。)


(李察分析)
(所謂「天與人不相勝」,是偽莊子一貫思想。他認
為,「心」和「外物」是不能互相干擾的。這樣才能
保持心的寧靜,從而達到長生不老的目的。雖然這
裡說的不是心和外物,而只是天和人。意旨其實是
接近的。
(從另一角度看,所謂「天人不相勝」,意義接近於
天與人互相不存在。這是把天與人看為兩件事,萬
物並不與我為一。)

(可疑段落)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
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
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
其真乎!


(意譯)
死和生,是命的安排。就好像日和夜的交替那
樣,是天的安排。人之所以有時無能為力,是
因為萬物的情況如此。以天為父的人,自然會
敬天愛天。更何況是比天更「卓」的呢?人們
以為君主是比自己更加重要的,但仍有以身殉
的事情。更何況是比君主更「真」的呢?

(李察分析)
(死生是人的命,人是沒有選擇權力的,這是「不
得與」的。這仍是偽莊子的體系:第一是「無奈」,
第二是「不得已」。)

(李察分析)
(此處,偽莊子提出了兩個問題。
第一,甚麼比天更「卓」?
第二,甚麼比君主更「真」?
歷代的注釋家,都以為是指「道」而言。以為偽莊
子是說,「道」是比天更高,比君主更真。
(李察分析)
(「君主是比自己更重要的」,這句話,歷代君主看
到,自然是十分欣賞的。)

(莊子原文)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
(可疑段落)
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意譯)
泉水乾涸的時候,魚兒就聚集在地上了。只能
互相以濕氣吹呴,以口沫濡染。還不如在江湖
裡,互相忘記的好。與其稱譽堯而否定桀,不
如兩者都忘記了,而把當中的「道」化掉。

(李察按,這是有爭議的解釋。到底是
(一)兩者同時忘掉,從而「消化」他們的「道」
呢,還是
(二)兩者同時忘掉,從而「化生」他們的「道」
呢?
(三)兩者同時忘掉,從而「化滅」他們的「道」
呢?
(四)兩者同時忘掉,從而「溶化」他們於「道」
之中呢?
請注意,無論怎樣解釋,這裡基本的意思是跑
不掉的。就是要「兩忘」。問題是要知道,何
謂「兩忘」而已。
(李察分析)
(第一:這是上品的比喻故事。很難相信,這等好
文筆,竟然未必是莊子的原文,而是出自一位作偽
者的手中。倘若沒有那種靈氣,是很難看到大自然
中的這一種「泉涸魚聚」現象的。所謂「相濡以沫」,
是在一種極端環境中的友情。患難見真情,本來是
很好的描述。相濡以沫,熟讀魯迅的人,是必定有
深刻印象的。魯迅在最困難的境地之中,就曾引用
這四字作比喻。

(第二:從大自然的角度看,如果池塘乾旱,水中生
物怎麼辦?有許多不同方法的。有的魚,會提早產
卵,有的青蛙,會冬眠。相信還有無數其他方法。
到明年春天水滿池塘,又是充滿生命的氣息。所有
的生物,會用盡一切方法,延續自己。人也是一樣,
只會更聰明。因為人會想到,如果無法以身體延續,
也會以精神延續。把知識和智慧以另外的方式儲存。
將來的下一代,會繼續使用這些知識和智慧。這是
甚麼意思?就是要看到生命的真正意義,是超出軀
體之外的。而奮鬥,也不是到最後一刻為止的,絕
不是「死而後已」的。諸葛亮受儒家精神影響太深,
以為生命就是到此為止,而奮鬥也到此為止。稍為
想深一層,就知道儒家的思想,其實太小家。思想
和精神傳承下去,就是死而不已。此所以,司馬遷
身受腐刑,奮筆疾書。屈原見逐,著作《離騷》。人
死而意存,死而不已。

(第三:從典範思維的角度研究,亦可能看見,當
一種思想在網絡中流傳的時候,當一種思想深深進
入了潛意識深處的時候,剩下來的,只能是精華部
份。就好像一整個的大森林,當下沈到地殼深處的
時候,剩下的,就只能是鑽石。因此,人們往往只
能記得這段文字的前半。後半是不會記得住的。或
者可以做一個簡單的測驗:看看「相濡以沫」,到底
是正面的訊息,還是負面的訊息。相信大多數人會
以為,這是一種正面的訊息。但是,偽莊子的這一
句話,卻是反其意而用之。偽莊子認為,相濡以沫
是不好的,遠不如相忘於江湖那樣好。團結?奮鬥?
是與他無干的。偽莊子主張泯除一切是非:如果連
堯和桀的是非都要泯除,那就意味著,連正義和邪
惡,貪慾和靈性,侵略和反侵略,迫害和反迫害,
都不要分辨,不要研究,只要完全泯除。這是中國
文化中的負面意識,是否定知識的逆流。

(因此,我們可以猜想,這一段話的前半段:「泉涸,
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可能是莊子
的作品。就算不是莊子的原創,也很可能是另一位
天才作家的作品,被偽莊子移用於此。而後半段「兩
忘」,才是偽莊子的創作。)



(李察分析)
(問題是,為甚麼要是「兩忘」,而不是「相愛」呢?
「兩忘」和「相愛」,有甚麼不同?這就是兩種哲學
系統的不同。偽莊子此處的意思,是以兩條魚相忘
於江湖,比喻「天人不相勝」,認為天和人是兩個實
體,而不是一個實體。他認為,最好是天和人兩者
互不存在,天不理人,人不理天。他認為,在天和
人之間,是無法溝通的,是不需要溝通的。這就是
萬物不與我為一的意思。因此,可以確切知道,偽
莊子和莊子,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思想系統。)

(可疑段落)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
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
也。
(李察按)
(此段重覆, 在下文第五段的文字一樣。疑
是錯簡。只是很難判斷,是此處錯,還是下文
錯。)


(意譯)
真宰給了我形體,使我生活在勞(苦?)之中,
又使我年老,得到安佚。最後以死亡讓我止息。
所以善處我的生命,就是善處我的死亡。
(李察分析)
(此處之「勞」,相信就是「勞苦」。以勞動為
樂趣,以勞動為光榮,只是現代人的想法。)


(李察分析)
(此處,偽莊子提了四個真宰和人的關係:載我,
勞我,佚我,息我。那麼,「我」該怎辦呢?那麼,
我就要「善於生」,「善於死」了。我就要活得好一
點,死得好一點了。而這,是跟莊子那種要充份燃
燒,發揮熱力的想法,不相同的。這是從自我著眼
的想法,要生得好一點,要死得好一點。而不是把
生命發揮出去,忘記自己。)

(李察分析)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從這句話,亦
可能看到中式思維的特色。中國文字,是一種心念
文字。中國人思維的方式,很多時是以心中的心念
推行。這一種心念,不是絕對必須要有一個主詞的。
這裡,是「誰」來善處我的生命呢?是真宰嗎?還
是我自己?作者沒有說。因為,此處的思維重點,
是「善」和「生」。

同一原理,在兩個心念之間,是不是絕對要有一
種因果關係呢?例如,「善生」是否「善死」的原因?
這是一個非常模糊的關係。是不確定的,不明確的。
因為,這就是中式思維。而中式思維,是在邏輯之
外的。有人以為,邏輯思維,就是一切。

以下是三種可能的情況:
一、善生,就是善死了。
(加點糖,就有甜味了)
二、為了善死,所以需要善生
(為了增加甜味,所以需要加糖)
三、因為善生,所以能夠善死
(因為加了糖,所以是甜的。)
(請注意,糖和甜,都是沒有主詞的。是為甚麼
加糖呢?是為咖啡,還是白開水加糖?那是不重要
的。重要的注視對象,是糖和甜本身。而更加重要
的問題是:他注視的,是糖還是甜?)

(從以上三種安排,都可能見到,偽莊子的主
要目的,是為了「甜味」,亦即是死亡。善生的目的,
是為了善死。他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死得好一
點。又或者是為了長生不死。他根本從未明白生命
的目的。)


(可疑段落)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
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
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
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恆物之大情
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
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
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
妖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況萬
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意譯)
把船藏在山壑裡,把山藏在大澤裡,以為很牢
固了。但夜半的時候,有力的人負運走了。蒙
昧的人,不知道。把小的東西,藏在大的東西
裡,藏得好,仍會失去。若是把天下藏在天下
裡,就不會失去。這就是「物」的重大特質。
所以,得到人的形體,會感覺歡喜。好像人這
樣的形體,萬物變化,仍不能達到。人的快樂,
怎能數算得盡。所以,聖人只關注物的本身,
因為物就是藏在物裡的。善於死亡(本來,死
不是禁忌字眼,但此處說要善於死,怕引起疑
慮,所以改說為「妖」),善於衰老,善於始,
善於終。人尚且要效法,又何況是那萬物所維
繫,天地所期待的(皇帝?)呢。
(李察分析)
(這是偽莊子在《人間世》中的思想。所謂「大戒」,
說人是「無所逃於天地間」的。不過,《人間世》中
只說是忠、孝兩者。說忠孝是人生的唯一道路(沒有
抉擇餘地)。但這裡,「藏天下於天下」,意思卻是稍
為不同。那就是說,世間所有的,唯有是「物」。意
思是說,「物是只能藏在物裡的」。因此,物是聖人
唯一需要關注的東西。這樣說,表面是無懈可擊的。
就有如說,要把宇宙「藏」在宇宙裡,意思是一樣
的。問題只是:宇宙裡面有甚麼?偽莊子只能看到,
宇宙裡面,只有個人的生死。所以,要善於死,要
善於生。

偽莊子的「藏物於物」的理論,其實是跟他「天人
不相勝」的想法互相矛盾的。如果萬物真的是只有
一個物,那反而就是天人合一了。但他認為,人只
應關注人的事務,不應關注天的事務。至於人的事
務,在偽莊子心中,是長生不老,或者怎樣才能死
得好些。所謂「善妖善老」,就是這種思路。


(李察分析)
(到底「誰」才是「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
呢。李察猜想,此處是偽莊子假設自己是對權力核
心的皇帝說話。他希望皇帝重用他。但亦有人認為,
這「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的,不是皇帝,
而是「道」。讀者可自行判斷。)

(另外亦有人以為,「藏山於澤」不通,宜改為「藏
車於澤」云云。殊不知,「藏山於澤」,正是「藏天
下於天下」的比對。擅自修改古人文章,其實亦是
偽莊子的傳承。)

(可疑段落)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
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
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
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
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
於上古而不為老。


(意譯)
道是有情狀、有信驗,也是無作為、無形跡的。
道是可以傳導,不可領受的。是可以得著,但
不可以看見的。道自己就是本,道自己就是根。
在沒有天地之前,已經肯定存在。道造出了神,
道造出了鬼。道生出了天,道生出了地。道是
在太極之上,但不算高。道是在六合之下,但
不算深。道是比天地先存在的,但不算久。道
比上古更長,但不算老。
(李察分析)
(在偽莊子的文字中,
一者:可以看到儒家學說,〈例如「六合之內,聖人
存而不論」的儒家否定求知主張,「天下有大戒二」
的忠孝思想。〉
二者:可以看到法家學說〈例如「以刑為體」〉,
三者:更加可以看到道家學說。這一段,就完全是
老子思想的翻版。問題只是,老子的思想跟莊子完
全不同。莊子只提到「真宰」。至於抽象的「道」,
則是老子的想法。請參看本書「齊物論譯解」一章。)



(李察分析)
(莊子和偽莊子的分岐,「道」是其中一點。
莊子看到事情的內外兩方面,認為宇宙是統一的,
是有真宰的。莊子認為人是有抉擇能力的。
偽莊子仿效老子學說,以「道」取代莊子的真宰思
想。偽莊子只能從外在看宇宙萬物。認為宇宙不是
統一的,是天人二分的。而人不應主動,亦不應求
知。只能「無奈」,而一切行為是被迫的,是「不得
已」的。至於這個抽象的「道」,有類於西方的自然
神論。所以老子在西方受歡迎,是這個原因。

(至於宇宙是否有一個主宰,而主宰是「真宰」,還
是「道」,表面看似乎僅是一種學術的爭辯。其實,
是看不看得到:宇宙是一個整體,還是兩個整體。
是不是天人分家。)


(可疑段落)
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氏得之,
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
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
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
大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
以處玄官;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
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
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
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
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


(意譯)
狶韋氏得到了道,絜領天地。伏羲氏得到了道,
調合元氣的根本。北斗星得到了道,永遠不改
變方向。日月得到了道,永遠運行不息。山神
堪坏得到了道,盤踞崑崙。河神馮夷得到了道,
遨遊大川。山神肩吾得到了道,主宰泰山。黃
帝得到了道,登上雲天。玄帝顓頊得到了道,
領導玄宮。北海神禺強得到了道,在北極挺立。
西王母得到了道,坐鎮少廣山。沒有人知道他
的開始,沒有人知道他的終結。彭祖得到了道,
就從有虞到五霸朝代都活著。殷朝的傅說得到
了道,就能作武丁的宰相,統一了天下,成為
天上星宿。乘著東維星,騎著箕尾星,和眾星
並列。
(李察分析)
(這一段是說,從遠古的神仙,帝王,將相,任何
人得到了「道」,都能獨霸天下。因此,「道」已經
從一種學術理論,變為魔法。偽莊子向權力核心推
銷的,就是魔法,而不是學術理論。因此,這種「道」,
是修練得來的,而不是可供鑽研、追尋的真理。下
一節,就是偽莊子吹噓他怎樣修練。)

(可疑段落)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
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聞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
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
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
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
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
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
參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
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
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
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
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
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
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
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
而後成者也。」


(意譯)
南伯子葵問女偊:「你這樣年老了,但臉色好
像小孩。是甚麼緣故呢?」
女偊說:「是因為我聽了道。」
南伯子葵說:「道是可以學的嗎?」
女偊說:「不,不可以。你不是學道的材料。
好像卜梁倚,他擁有聖人的才質,但沒有聖人
的道(秘訣?)。我擁有聖人的道(秘訣?),但
沒有聖人的才質。我很想教給他,讓他成為聖
人。即使不能夠成為聖人,以聖人之道去告訴
聖人之才,也是較為容易的。所以,我便守著
告訴他。三日,他便能夠「外天下」了。到他
能夠外天下了,我又再守了七日,他便能「外
物」了。到他外物完成,我又再守候。九日,
他便能「外生」了。到他能夠外生了,然後就
能「朝徹」。到他能夠「朝徹」了,便能夠「見
獨」。能夠「見獨」,就能夠「無古今」,就能
夠進入「不死不生」的境界。他能夠殺生,所
以不死。他能夠生生,所以不生。
箇中的道理,不過是「將」(去),「迎」(來),
「毀」(毀壞),「成」(成就)吧了。這就是「攖
寧」。甚麼是「攖寧」呢?攖一下,就成了。
(李察分析)
(從一種特殊的、右腦形態的、以文字代表心念的
中式思維方式看,就能看到偽莊子的思路。
偽莊子不是沒有發明的。如果,「道」不是他發明的,
他也發明了「修道」的方法。上一節,偽莊子提出
了一種抽象的心念:「道」。他認為,「道」是宇宙萬
物的創造者。「道」不僅創造萬物,還創造了鬼神。
可以見到,他完全不同意莊子關於「真宰」的思想。
莊子的哲學重點,只是宇宙為一。而「我」是真宰
所創造,因為「我」是宇宙的一部份,「我」有責任
參與,所以,「我」必須抉擇。但偽莊子卻認為人並
無抉擇能力,只能「無奈」。至於有時要有所動作(例
如忠和孝),也是被迫的,是「不得已」的。因此,
可分析偽莊子的思路如下:

因為世上有了 (((((道)))))

所以,須要 ((((修道)))))

因此修成一種 
(((((無奈)))))的安命心態

明白到(((((不得已)))))的苦衷。


(按:修道不是研究大自然的道理,而是把道的假
魔法,「修」進自己身體裡去。)



(李察分析)
(以下,是一種「修道」的方法。
如果從「煞有介事」的方式看,好像看電影,十分
逼真。如果從「煞無介事」看,就更像看電影了。

修道第一階段
「外天下三日」→「外物七日」→「外生九日」→
(放棄世界) (不理外物) (不投入於生命)

修道第二階段
「朝徹」→ 「見獨」→「無古今」→
(如晨早清爽) (獨立) (去除時間觀念)

修道第三階段
「不死不生」
(像石頭那樣的無生命境界)

總而言之,所謂「道」,無非是這樣的循環:

「將」(去)← →「迎」(來)
「毀」(毀壞) ← →「成」(成就)

因此,修道的最高境界就是:
「攖寧」(煩擾與安寧)

請注意,偽莊子的修道方法,只是自外於一切。外
天下,外物,外生,就是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這
樣,就能夠達到無生命的境界,就是安寧。

更請注意,「自外」,就是不投入,就不是莊子萬物
與我為一的投入思想。

這裡,偽莊子還有一句非常可怕的話:「殺生者不
死」。到底是甚麼意思呢?到底是「誰」殺生?是修
道者殺生,還是「道」的本身,有生育與毀滅兩種
要素?有人認為是後者,以為只是說,道的本身,
有生育與毀滅兩種要素。但這樣解釋,就是有意忽
略了下半句。他是說,殺生者「不死」。為甚麼「不
死」?
中式思維,常在有意無意間,把主詞隱去。當然這
是有好處的。像上文提及的:如果「糖」與「甜」
是注意焦點,就不必理會甜的是咖啡還是茶。依據
這樣的思維方式,這裡,就忽略了殺的主體。是「道」
殺生呢,還是「修道者」殺生?
從維護偽莊子的角度看,當然是「道」殺生,而不
是「修道者」殺生。但問題是,如果「道」的本身,
有生殺大權。那麼,「修道者」又有沒有生殺大權?
否則,如何修練得到石頭那樣的不死不生境界?這
一點,兩千年來,若干道學專家,已經妥為解釋。
有興趣研究的人,不愁沒有資料。而我們亦可以想
像,這句話,如果錯解了,會有何種後果。權力核
心人仕,真正擁有生殺大權的帝王將相們,捧著「殺
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這兩句話,有甚麼感覺?
他們會不會因此而覺得自己的一切所作所為,完全
是對的,殺幾個人,不過是「替天行道」,反而使自
己更加長壽。而偽莊子的話,是說到了自已的心裡
面了。下次,閱讀傳統的章回小說,看到「替天行
道」四字的時候,你會看到,正面的中式思維,怎
樣以負面的形態流行。
如果以上分析「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的話,
似乎是有點過慮了,則就算是回到本來的偽莊子的
想法去,也是十分不妥的。甚麼是「不生不死」的
境界呢?天地萬物的最重要一點,就是生存和發展。
如果深山裡有個修道的怪人,務要把自己修練到了
「不生不死」的境界,又有甚麼益處?所謂「殺生」,
是不是即是:「否定了生」的意思?否定了生,就不
死了嗎?而「生生者」是肯定了生,就不能活了嗎?
正正是這一類文字遊戲,使文化走上岐途。

此外,才是「修道」的問題。如果宇宙間,真是有
一種「真理」,甚至不是真理,而僅僅是「真相」,
或「知識」,我們想要知道多一點,以應付環境的挑
戰,那麼,我應該怎樣取得這種知識?是三日五日
七日那樣,只要十五日就可能修練成功,還是應用
其他方法?

又如果我的思維境界更闊一些,我能從人類將來的
角度看,不是從自己長生不死的角度看,「人」在面
對大自然的挑戰的時候,可以做甚麼?或者,我們
可以參考夸父逐日的故事。這在本書第一章有較詳
細敘述。夸父逐日的「逐」,就是「追尋」,就是西
方文化的 quest 。那是跟個人修練不同的。)
(「逐」(quest) 跟「修練」之不同,「逐」的目光
向著宇宙世界,而偽莊子的「修練」只是修自己。)


(可疑段落)
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
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
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
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
謳,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
寥聞之疑始。」


(意譯)
南伯子葵說:「你從那裡聽來的呢?」
女偊說:「從副墨的兒子聽來。副墨的兒子從
洛誦的孫子聽來。洛誦的孫子從贍明聽來。贍
明從聶許聽來。聶許從需役聽來。需役從於謳
聽來。於謳從玄冥聽來。玄冥從參寥聽來。參
寥從疑始聽來。」
(副墨之子:舞文弄墨者的後輩。)
(洛誦之孫:反覆連絡誦讀者的後輩。
(瞻明:眼光明徹)
(聶許:耳聆心許)
(需役:須付諸行動)
(於謳:詠嘆歌吟)
(玄冥:玄渺不可知的地方)
(參寥:高遠空曠)
(疑始:疑惑的開端)
(李察分析)
(請留意,南伯子葵只是問他,他所講的道理,是
從何處聽來。不是問他有何依據。而偽莊子的答案,
是很巧妙的回避。為甚麼他不能夠誠實一些告訴人,
他的「道」,是從那裡聽來的?還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還是他在閱讀《老子》的時候,抄襲得來的?當然,
是不可以指摘他抄襲的。因為,他的「自外」方法,
的確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至於「自外」能不能夠成
功,則是另外一個問題:到底,是不是能夠把幾個
修道者「自外」出去,還是把一整個文化,「自外」
於停滯的不生不死狀態之中?

偽莊子的修辭技巧,引出讀者的質問:到底,「道」
是從那裡來的,是你自己發明的嗎?更引出來一個
暗示式的答案:「是的,道就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是
我從「疑始」的時候創造出來的。」

他就是要告訴你,「道」是他發明的。這一種修辭技
巧,請以後的人不要再學了。必定被人看穿的。

到底是偽莊子抄老子,還是老子抄偽莊子?)


(可疑段落)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
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
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
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
相與為友。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
「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
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沴,其
心閒而無事,跰鮮而鑑於井,曰:「嗟
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按:「鮮」字電腦無此字。原文左旁作「足」
字部。「足鮮」併為一字。)


(意譯)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商談:「誰能夠
以「無」為頭顱,以「生」為脊梁,以「死」
作為尾骨,誰能知道死、生、存、亡,是一體
的,我們就是朋友了。」四人相視而笑,心也
不相逆,於是就做了朋友。
不久,子輿病了。子祀去探望他。子輿說:「真
偉大呀,造物者把我變成這樣蜷曲呢。」
彎腰背又駝,五管向上,臉孔竟藏在臍下。肩
高於頂,本來向後梳的髮髻,向上指天。子輿
的陰陽二氣不能調和,但他的心卻好像閒而無
事。輕快地走到了井旁照看,說:「唉,造物
者又把我弄成這蜷曲的樣子呢。」
(李察按:以上是第一個偽莊子的負面故事:
「患佝僂病的子輿」)
(李察按,子輿的病狀,與《人間世》中的支
離疏完全一樣。偽莊子的胸中文墨,似乎有限。)

(李察分析)
(以下,一連數個故事,都是說有人遭遇極度惡劣
的命運,與及他們應該如何如何的道理。
第一個是子輿(患佝僂病)
第二個是子來 (氣喘將死)
第三個是子桑戶(死後,朋友們對著屍體唱歌)
第四個是孟孫才(喪母不哭)
第五個是子桑(餓死。可能即是子桑戶,二者為同
一人)
從這五個故事看,偽莊子的意思,只有一點:
人應該順從於命運。(所謂「節哀順變」)
為甚麼要順從於命運呢?偽莊子的理由是:
一,既然萬物一體,那麼,死與生就沒有分別。
二,人是無法與天抗爭的,所以,必須順從。
三,所以,天要你怎樣,就怎樣。
這三點,就是所謂「因任自然」的真正意思。)



(可疑段落)
子祀曰:「女惡之乎?」
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
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
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
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
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
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
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
有結之。且乎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
焉!」


(意譯)
子祀說:「你不喜歡嗎?」子輿說:「噢,不,
我怎會不喜歡!倘若把我的左臂化為雞,我就
可以用雞來報時了。倘若化我的右臂為彈丸,
我就可以用來捉鳥燒烤了。倘若把我的尻化為
輪子,把我的神化為馬,我豈不是可以乘坐,
用不著馬車了嗎?而且,所謂「得」,就是時
來運到,所謂「失」,就是節哀順變,能夠安
時而處順,哀樂也不會入心了。這就是古時所
謂「解倒懸」的意思。有的人不能自解,就是
因為紐結太深。而且,向來,萬物都無法勝過
天意的。我又有甚麼喜歡不喜歡呢?



(可疑段落)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
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
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
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
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意譯)
不久,子來病了。氣喘,快要死了。他的妻子
們環伺哭泣。子犁前往探視,斥責說,「叱!
避開,不要干擾他化生!」子梨倚著門對他說:
「偉大的造化啊,他又把你怎麼樣呢?將把你
送去那裡?把你化為鼠的肝嗎?把你化為蟲的
臂嗎?」
(李察按:以上是第二個偽莊子的負面故事:
「患氣喘病的子來」)



(可疑段落)
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
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
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
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
也。


(意譯)
子來說,兒子對於父母,無論父母給的命令是
往東西南北任何一個方向,唯有服從。至於「陰
陽」,就像是父母。如果「陰陽」要求我死,
而我不聽,我就太過份了。「陰陽」是沒有錯
的。「大塊」給了我形體,使我終生勞碌,使
我老年的時候安佚,使我藉著死亡得到安息。
所以,要活得好,就是為了要死得好。


(李察分析)
(這一小段文字,就充份顯露出了偽莊子的思想。
其實,這是一種很簡單的想法。

一,偽莊子的思考前提是「服從」。人要服從上天,
就好像兒子服從父母那樣。東西南北,一切都要服
從。這是儒家思想。所以,偽莊子是被儒家接納的。

二,到底宇宙的主宰是誰?或,到底宇宙的基本
結構是甚麼?莊子的思想是明確的,莊子認為宇宙
萬物是互相溝通,是統一的,是有主宰的。
而偽莊子的思想,是混集的。前文說,只有「道」
是宇宙的一切。道是「神鬼神帝」,「生天生地」的。
但這裡多了一個「陰陽」出現。

這裡,有兩組共五個名詞;
「道」、「陰陽」,是抽象的。
「大塊」、「造物者」、「造化者」,是具象的。

這一種混集(或說是混合了兩種思想系統)的理
論,使人難於分辨真假。但很快,破綻出現了。

三,破綻就是:到底,活著是不是「勞」?到底,
活著是不是沒有意義的勞動?真莊子認為,活著就
是發揮自己,就是發熱發光。但偽莊子只期望安息。
他認為,生命的目的,就是為了死得好一點。這是
最要不得的思想。但偽莊子,與歷代被吹捧的儒家,
把這想法包裝得很好。)

(關於「造物者」和「造化者」,在偽莊子的意念中,
是值得留意的。而且,兩種意念,各有不同的意思。
在真正的莊子心思中,本來,就是只有在「齊物論」
中出現的「真宰」想法,這想法,是十分原始的。
莊子並未把這想法具體化。所以,莊子也只會用一
個「彼」字,來代表其中的意思。但是,到了偽莊
子的手中,因為他要加進一種宿命的思想,以為人
是全無作為的,人只是一個被「造」出來,甚至是
被「化」出來的東西。所以,他有時說是「造物者」,
有時又說是「造化者」。大約他以為人是被造的,有
時甚至是被化的。甚麼是「化」?患了佝僂病的人,
就是「化」,因為,他的肢體不正常了,被「造化者」
玩弄變形,「化」為鼠肝,或蟲臂之類怪物了。而在
偽莊子心中,這都是需要接受的「命」。偽莊子和真
莊子的不同,不是接受不接受,而是在接受的時候,
自己尚有沒有一種抉擇的能力。真正的莊子思想,
是從來都沒有否定人的抉擇能力的。






(可疑段落)
今大冶鑄全,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
邪』,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
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
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
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
寐,蘧然覺。
(按:「邪」字原文左旁有金字。電腦無此字。)


(意譯)
就好像冶金匠鑄金那樣。那被治鍊中的金,在
爐中踴動說:「我要當那鏌邪劍!」那冶金匠
必定以為,這是不祥的金屬。現在,一下子得
到了人的形體,就喊著說,「人啊,人啊。」
造化也必定認為,這是不祥的人。此刻,以天
地為大爐,以造物者為治金匠,到那裡去,又
有何不可呢?」子來說完,就從容睡去了。又
清醒地醒來了。
(李察分析)
(從偽莊子的整個思想系統看,是以「道」為主體
的。偽莊子的思想,極度接近於老子,也十分接近
於現世的泛神主張,以為宇宙不過是由一條整體方
程式統率。但這裡卻多次提到了造物者。本來,這
是自相矛盾的想法。如果真是「道生萬物」,就不會
另外有一個「造物者」,甚至「造化者」出現。之所
以需要安排一個造化者的角色,不過是為了說故事,
用一個形象去說明他的道理而已。甚麼道理呢?他
認為,人就好像奴隸,必須服從天意,任憑安排。
就好像溶爐中的一塊溶鐵那樣。  



(李察分析)
(從這一個故事可見,偽莊子的思想,是十分清楚
的。他認為,在「天」和「人」之間,「天」是絕對
的統治者。人不過是一塊被處理的材料(好像是高
溫溶爐中的廢鐵渣)。所以,人是應該絕對服從的,
否則就會開罪了主人。這就是偽莊子認命思想的根
本所在,中國文化二千年來的宿命陰影,是從這裡
開始的。如果跟真莊子的積極精神一對比,兩大系
統,分別極明顯。)

(可疑段落)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相與友,
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
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
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
於心,遂相與為友。


(意譯)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個人做了朋友。
說;「誰能夠在相處的時候,好像沒有相處。
合作的時候,好像沒有合作?誰能上天雲遊,
到達無盡境界?活著的時候互相忘記,直到永
遠?」三人對著笑了。想法完全一樣,於是就
做了好朋友。
(李察分析)
(從此處開始,可以見到偽莊子的全部心思。所謂
「相與與無相與」,表面看高深,其實是非常簡單的
文字遊戲。請往下看下去。)

(可疑段落)
莫然有閒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
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或編曲,或鼓
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
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
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屍而歌,
禮乎?」
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



(意譯)
過了不知多久之後,子桑戶死去了。尚未下葬。
(虛構的)孔子知道了,就派(虛構的)子貢去慰
問。他們正在編作曲謠,彈著琴,互相唱和。
「啊,桑戶啊,你做了人嗎?你做了人嗎?而
你現在反回真正面目了,但可憐的我啊,仍是
人呢。」
(虛構的)子貢往前問道,「請問你們這樣,對
著屍體唱歌,是合禮的嗎?」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起來:「你怎麼知
道甚麼才是禮的用意!」
(李察按:以上是第三個偽莊子的負面故事:
「子桑戶的唱歌喪禮」)

(李察分析)
(此處是偽莊子對於生和死的看法。他認為,生命
是沒有意義的。只有死去,才是解脫。)

(可疑段落)
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
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屍而
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
邪?」


(意譯)
(虛構的)子貢回去,告訴(虛構的)孔子。
說,「他們是甚麼派別的人呢?他們修行的是
無有,以形骸置於度外,對著屍體唱歌,神色
如常。很難命名他們,到底他們是何方人物
呢?」


(可疑段落)
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
丘,遊方之內者也。內外不相及,而丘
使汝往弔之,丘則陋矣。


(意譯)
(虛構的)孔子說:「他們是方外的人。而
我,則是方內的人。內外是不相干的。我叫你
去弔唁,是我太無知了。
(李察分析)
(莊子的內外思想,偽莊子完全不明白。內,就是
事情的內裡。而外,就是事情的外在表現。但是,
偽莊子的解釋,卻以為內外就是「禮」的範圍內面
和外面。而所謂「方內」、「方外」,就成為了兩千年
來的一個大誤會。以為,孔子的儒家思想,是「方
內」的。而老莊甚至佛教的和尚,都是「方外」的。
而內外的界線,就是「禮」。所以,子貢覺得他們臨
屍而歌,是不合禮。才導致了這虛構的孔子的一番
解釋。要注意的是,這裡的孔子,不是真的原來的
孔子。是偽莊子虛構出來的孔子。是虛構的假孔子。
至於以後的子貢、顏回等人物,同樣是虛構的假的。
偽莊子是企圖以自己的筆,為儒家理論另行解釋。
在某種程度上,他是成功的。他已經成功地把儒家
定位為「方內」,而他自己的一派,就是「方外」。 



(李察分析)
(兩千年來對於「方外」的解釋,源出於此。以為,
「方外」就是「逍遙」,就是「退隱」。就是不理會
世事,就是把世俗的事務,交給像孔子那樣的儒家
信徒處理。任何不同意孔子思想,或任何與統治思
想違背的人,都最好自己自行消失於深山密林之中。
而另外一點是,歷來以為:儒家才是入世的,積極
的。而道家(不是真莊子的道家),才是消極的,是
出世的。這種思想,也是源出於此。儒家絕非積極。
莊子也絕非消極。儒家只是盡力維護統治者的需要,
只是盡力以儒術經書反對求知,那不是積極,而是
負面的積極。

關於內外,請參看本書第九章。) 

(可疑段落)
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
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丸潰
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
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
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
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
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人之耳目
哉!」
(按:「丸」字原文左旁有「病」的左偏旁。電
腦無此字。)


(意譯)
他們正在遨遊天地,跟造物者作朋友呢。他們
以為,「生」不過是身上的腫瘤一樣,而「死
亡」才是腫瘤的消散。若是如此,則他們怎會
理會死生先後呢?他們以為,生命不過是不同
的異物,寄託在相同的軀體而已。所以,無論
是肝也好,膽也好,耳也好,目也好,全都是
不重要的。都是要忘掉的。事物的終結和開始,
不過是反來覆去,也不知道那裡才是開始,那
裡才是結束。所以,不如芒芒然地彷徨過生活
就算了,逍遙,無為,也就算了。他們怎麼肯
昏憒地奉行世俗的禮節,好像演戲那樣任人看
呢?
(按,此處是以「無為」思想,硬插進莊子書
中。)

(李察分析)
(生命真的只是像個腫瘤那樣嗎?所以,死才是值
得慶祝的嗎?表面看,好像是很瀟洒。但實質上,
卻是完全不明白生命的意義。

在真正莊子的想法中,生命不是沒有意義的。生
命不是個腫瘤。生命是火。生命是不絕燃燒的動力。
生命是造物主賜下來的抉擇能力。生命是大生命的
一部份。生命是有用的。生命是快樂的。生命也有
結束的時候。但那是使命完成的喜悅。而這一種使
命完成的喜悅,跟偽莊子以為是腫瘤消散的喜悅,
是完全不同的。

(另一方面,偽莊子亦無法了解生命循環的道理,
亦不知道來生何往。所以,偽莊子的徒子徒孫,只
是拚命追求長生。兩千年來,因為服食丹藥而死的
皇帝,不知有多少。固然那是不重要的。但錯誤了
解生命,以為生命只是愈長愈好,長些才能享受多
些。這樣的人生,欠缺積極的正面意義。)


(可疑段落)
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
吾與汝共之。」
子貢曰:「敢問其方。」
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
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
相忘乎道術。」


(意譯)
(虛構的)子貢說:「那麼,請問夫子你是屬
於甚麼方的呢?」
(虛構的)孔子說:「我不過是上天的罪人。
但雖然這樣,我和你是一樣的。」
(虛構的)子貢說;「請問,意思是甚麼呢?」 
(虛構的)孔子說:「魚是在水裡互相生存的。
人是在道術裡互相生存的。在水裡生存,要靠
池水。在道裡生存,就要無為。無為就是安定。
所以說,魚是在江湖裡互相忘記的。人是在道
術中互相忘記的。」
(李察分析)
(動物為甚麼需要互相忘記,而不是互相協作?相
忘於江湖,有甚麼好處?人為甚麼不能互相合作,
為甚麼人不可以相愛?而是相忘?

問題是,這一類違反常識的反智言論,為甚麼兩千
年來,竟然是與儒家理論互相配合的主體。

只有一個原因。這一種理論,是符合封建統治需要
的。因而是被大力吹捧的。)

(可疑段落)
子貢曰:「敢問畸人。」
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
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
天之小人也。」


(意譯)
(虛構的)子貢說:「請問畸人,又是甚麼意
思?」
(虛構的)孔子說:「所謂畸人,對於人來說
是不正常的,但對於天卻是十分正常。所以說,
對於天來說是小人的,對於人來說,卻是君子。
對於人來說是君子的,對於天來說,卻是小
人。」 

(李察分析)
(為甚麼在偽莊子的想法中,「天」和「人」的想法
是這樣不同?為甚麼「天」好像是永遠要和人作對?
這就是天人針對,而非天人合一。)
(問題是:為甚麼會有「畸人」出現呢?為甚麼萬
物之中,總是有美有醜,有完整,有缺陷的呢?這
裡,偽孔子的話,可能是對的。現代的科學家,有
種種理論去解釋遺傳與變異的問題。基因變異了,
產生了怪胎,是萬物生成中的常見現象。或者,當
我們想到,所謂「完美」,是包含了「缺陷」在裡面
的。沒有了「缺陷」,反而不是「完美」了。問題只
是:在缺陷者的心中,是否仍有抉擇的自由。如果
是跛了,聾了,盲了,有缺陷的動物,則這動物是
沒有所謂「抉擇」能力的。動物的唯一抉擇能力,
就是求取生存的能力。而人的抉擇能力,卻是可以
選擇自己能夠走的路。所謂「身殘志堅」,無數人都
能夠以堅毅的意志,面對挑戰。就算是選擇逃避,
亦是一種抉擇。雖然,也可能算是一種負面的抉擇。
但是,無論是正是負的抉擇,都是人類的特有能力。
動物是沒有這種能力的。

(可疑段落)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
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
無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
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意譯)
(虛構的)顏回詢問(虛構的)孔子說,「孟孫
才的母親死去,但他哭的時候沒有淚水,心也
不悲,辦喪事也不哀。沒有這三種情況,卻被
人稱頌為魯國最善於辦喪事的人。難道竟有像
他這樣,沒有實質,卻有虛名的嗎?我感覺奇
怪。」
(李察按:以上是第四個偽莊子的負面故事:
「喪母不哭的孟孫才)



(可疑段落)
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
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巳有所簡矣。孟
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
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
知之化巳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
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
夢未始覺者邪!



(意譯)
(虛構的)孔子說:「孟孫氏已經做到了最好。
他比那些知道守喪之道的人,更好。喪事本來
應該簡化,但很難做到。但孟孫氏已經有所簡
化了。孟孫氏不知道為甚麼要生,也不知為甚
麼要死,不知道甚麼是先來的,不知道甚麼是
後來的。若果要化為物,就是要等待那不可知
的變化來到而已。他即將要化了,又怎麼知道
那不可化的呢?若是不化,又怎知那已化的
呢?就好像此刻的我和你,不過是好像夢中生
活,仍未醒來呢。


(可疑段落)
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
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
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
謂吾之乎?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
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
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
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意譯)
而且,他認為形體是有所變化,但心神是
沒有損傷的。軀體是有所轉化,實情卻是沒有
死亡的。孟孫氏只是覺得,人哭亦哭,不過是
順乎自然。他不過是跟隨著那個「吾」罷了。
又怎麼知道,所謂的「吾」,又是那一個「吾」
呢?就好像你夢中化為鳥飛上了天,夢中化為
魚在深淵的底下。不知道,現在說話的你,是 
睡醒呢,還是在夢中呢?以下是三種境界:
「造適」(勉強適應)不如保持喜樂的笑。
「保持喜樂的笑」不如順應天命的安排。
「順應天命的安排」,就能自然去化(即死亡)
就能進入那寥廓的天一境界。
(李察分析)
(所謂「造適不及笑」,本來就是不能通順達
意的古文。未必是所有古文都很通暢的。這就
是一句不通的古文。歷來,亦有很多不同解釋。
此處只是按其大致的結構推想。)


(李察按:本來,這是一種很簡單的思想。但兩千年
來,好像是除了儒家之外,就是只有這種唯一的選
擇了:

問題是:做夢和做人有甚麼區別?偽莊子說沒有
區別,而真莊子說有區別。(參看「齊物論」)如果
沒有區別,生命就真的是沒有意義了。死去和活著
都沒有區別了。

這裡,偽莊子的意思其實是說:如果勉強地去適
應命運,不如快快樂樂地適應命運。總之都是要適
應,就能進入那種抽象的「寥天一」境界了。

這是一種絕對服從命運的思想。是沒有抉擇成份
的思想。而偽莊子的所謂「快樂」,是假的。是迫出
來的,是違反人類意志的。)

(可疑段落)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
汝?」
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
而明言是非。』」
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
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
遊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


(意譯)
意而子去見許由。許由說:「堯給了你甚
麼?」
意而子說:「堯對我說,『你必須親身實踐仁
義,而且明確判斷是非。』」
意而子說:「那你還來幹甚麼?既然堯已經用
仁義給你作了墨刑,又用是非給你作了劓刑,
你還能怎樣逍遙放蕩、任意遨遊呢?」
(李察分析)
(此處偽莊子是反對「仁義」,又反對「是非」。請
參閱本書第八章:「是非」)

(可疑段落)
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
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
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
觀。」


(意譯)
意而子說:「雖然是這樣,我仍然希望來這
境界的邊緣看看。」
許由說:「不是這樣。盲眼的人,不會看見
美麗的臉容顏色。瞎眼的人,也不會看見色彩
班爛的圖案。」
(李察分析)
(此一例子,偽莊子是一再利用的。問題是,到底
誰是盲的?是真莊子盲了,還是偽莊子盲了?)

(可疑段落)
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
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捶之
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
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


(意譯)
意而子說:「好像無莊那樣,失去了美貌。
好像據梁那樣,失去了力氣。好像黃帝那樣,
失去了知。就都好像是在鑪中捶打,一下子就
不同了。又怎麼知道,造物者不會修復我的黥
墨臉孔,或者補上我被割去的鼻子,讓我追隨
先生呢?


(可疑段落)
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
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韭」萬物
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
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彫?形而不為
巧。此所遊已。」
(按:上文「韭」字,由三個部首合成,韭之
上左為「姊」(但無女字旁),韭之上右為「文」
電腦無此字)


(意譯)
許由說:「唉,這是很難明白的。我為你說
過大概吧。我的老師啊,我的老師啊。他能毀
壞萬物,但不是義。他澤及萬世,也不是仁。
他比遠古的時間更長,但不是老。他管轄天地,
創造萬物,但不是巧妙。這就是所要「遊」(學
習?交遊?溝通?)的地方。
(李察分析)
(這亦是關於所謂「道」的解釋。甚麼「長於上古,
覆戴天地」,是很美麗的形容詞。如果以為,用這幾
句形容詞,就能說明某種解釋一切的真理,則是十
分便宜的。)

(可疑段落)
顏回曰:「回益矣。」
仲尼曰:「何謂也?」
曰:「回忘仁義矣。」
曰:「可矣,猶未也。」
他日,復見,曰:「回益矣。」
曰:「何謂也?」
曰:「回忘禮樂矣。」
曰:「可矣,猶未也。」
他日,復見,曰:「回益矣。」
曰:「何謂也?」
曰:「回坐忘矣。」



(意譯)
(虛構的)顏回:噢,我有收穫了。
(虛構的)孔子:你收穫了甚麼?
(虛構的)顏回:我忘記仁義了。
(虛構的)孔子:啊,很好。但尚未足夠呢。
(虛構的)顏回:(數日後) 噢,我又有收穫
了。
(虛構的)孔子:你收穫了甚麼呢?
(虛構的)顏回:噢,我忘記禮樂了。
(虛構的)孔子:也很好,但未夠呢。
(幾天之後,兩人又再見面)
(虛構的)顏回:噢,我「坐忘」了。

(李察分析)
(關於此段命意,本書第七章:「我」,有較詳細的
討論。

偽莊子以為,擺脫了形體,心智,就是「忘」,就
是跟他的「道」相合。

「忘我」有深淺之分。淺度忘我,即是俗語所謂
的「忘形」。一時忘乎所以。心思投入於另外的境地。
而深度忘我,則是對於宇宙人生,對於生命觀念的
真正了解。這深度忘我,也是全部莊子思想的最高
境界。

一般謂「忘我」,只是使「我」這一個思想單位,
更好地投入於一個更大的思想單位,發揮力量而已。



(可疑段落)
仲尼?然曰:「何謂坐忘?」
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
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
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
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意譯)
(虛構的)孔子:(立即顯出不安的神色)甚麼
叫做「坐忘」呢?
(虛構的)顏回:我忘記了肢體,肢體簡直是
不會動,而且我忘記了用腦,好像聰明已經離
我而去。我已經擺脫了形體和知覺,我已經跟
宇宙同化了。
(虛構的)孔子:呀,同就是無好,化就是無
常,簡直是太好了。我要跟你學習呢。



(可疑段落)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
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
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
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
而趨舉其詩焉。」


(意譯)
子輿與子桑是朋友。天上下了大雨十日。子
輿說,「子桑大約不妙了。」就帶了飯,去探
視子桑。到了子桑門前,聽見裡面傳出好像歌
聲,又像是哭聲。他邊彈邊唱:「父啊,母啊,
天啊,人啊。」唱到激動的地方,連音調都失
去了,只是勉強把歌詞唸出來。


(可疑段落)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
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
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
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意譯)
子輿入到裡面,說:「你的歌詩,為何唱成
這樣?」子桑說:「我想不通這道理。是甚麼
把我弄到這般地步的呢?父母豈會任令我貧困
呢?而且,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會特
別令我貧困的嗎?就算求也求不到呢。但我到
了這般田地,是命運啊!」
(李察按:以上是第五個偽莊子的負面故事:
「認命的子桑唱哀歌」)



(李察分析)
(本來,這不失為一段好文章。這處在極端痛苦中
的子桑,使人同情。

但問題是:用甚麼道理,去解釋這種人間的痛苦?
「天無私覆」這兩句話,在兩本書中都有引述。一
本是《禮記、孔子家語》, 一本是《呂氏春秋》。
天地無私,本來是不錯的。但問題是:為甚麼天地
無私,命運卻有不同?

第一:儒學的觀點認為,如果天地無私,則現成
的「禮」制,包括奴隸制度和太監制度在內的宗族
血緣關係,都是合理的。孔子認為,只要出則事奉
公卿,入則事奉父兄,一切自然妥當。儒家認為,
這就是入世,就是方內的積極。

笫二:偽莊子的觀點認為,如果天地無私,則命
運就是不可違抗的,只要乖乖的認命就是。偽莊子
認為,這就是出世,就是方外的自然。

偽莊子把一切的不幸原因,歸於一個「命」字。
之後,就可以安心於一種宿命的境界,不必奮鬥努
力,亦不須求知。只要「因任自然」,就可以了。

本來,作為任何一個哲學家,有自己解釋世界的
自由。但偽莊子不是哲學家。他是陰謀家。他修改
他人文章,冒認別人著作,以自己的意思改換他人
的意思。

以上儒學和偽莊的兩種見解,流行兩千年,是中
國文化的不幸。

更加絕對難以想像,在真莊子的《逍遙遊》中,
那位思想乘上了巨鳥羽翼,遨遊四方八極,探索宇
宙真諦,獲得真正自由的英雄,竟會變為在偽莊子
筆下啼哭認命的狗熊。這不但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生態度,更是完全不同的思想系統。偽莊子作偽,
是肯定的。
(2007.4.23 初稿)
(2010.4.24 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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